2019-05-23 一義

《429機車摔傷事件》至今23天了，一直都想寫信給你，但也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復原及因緣的成熟…。

3年前，有一次我跟生命導師說：和情同姊妹的好朋友一起合作，卻發現很困難…。導師給我的忠告是：不要看「無」。當時，我有些困惑，問自己：我這是在看「無」嗎？還是在撒嬌或祈求他的了解？看「無」的意思是抱怨嗎？怨無，無怨少？看「無」，愈「無」；看「有」，愈有。

但這句話，的確牢牢的烙印在我的心裡並實踐在生活中…。這次意外，自然而然的體現，發揮了難以言喻的效果。無論如何，你就是我這一生最親密而持久的老友了，當災難傷病來臨時，我和你能攜手合作，開心悅納嗎？

我的答案是毫無保留的Yes，沒有「可是」或「還可以更好」這些雜音。

是你，讓我第一次發現，我是可以和好友合作無間的！

那晚在東南街因騎機車摔倒，第一時間意識清醒，我感覺到你的劇痛但痛在哪裡卻不很清晰。現場最近店家的兩位年輕人過來詢問：要幫忙叫救護車嗎？我說：先不要。但我請求他們幫助我先把壓住雙腳的機車扶起，並幫我移身至鄰宅門口地上稍坐休息(他們對移動你，很遲疑，但願手臂借我撐一下)。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沉澱及發現在你身上發生了甚麼？這是和呼吸、黑暗及疼痛親密接觸的時刻。

我在民宅落下的鐵門邊坐了約10~15分鐘，兩位年輕人兩度過來詢問：要幫忙叫救護車嗎？我還是回答：先不要。我得先休息一下，感覺身體…。後來鐵捲門兩度開啟，民宅主人要外出，同樣在黑暗中問候，後來還拿了一瓶礦泉水給我。

我爭取這個靜默時刻，重新連結你，讓你的劇疼因沉澱而變得清晰，對我非常重要。我幾乎可以感覺得到眾多的驚嚇細胞像灰塵一樣揚起及落下，疼痛大於呼吸恢復…到呼吸在胸腔安頓的感覺。

救護車效率超快，通報5分鐘即到援。來的第一時間確認患者意識清醒，就先消毒包紮急救，服務一流。但從上擔架的那一刻起，即便我請求放慢移動速度，但一切已非己力可控制。感恩自己有先爭取那寶貴的15分鐘靜默時刻與你同在；而且接收到了那15~20分鐘裡，台灣社會自然洋溢的滿滿溫暖。

這個意外讓我意識到：作為身體，你是從不抱怨的，會抱怨的一直是「我」。

不抱怨的我，發現了甚麼？或許苦難的發生，你我都有責任；但卻沒有誰是災難的製造者？我選擇在第一時間，好好地和你在一起，感覺你的痛和驚…。不抱怨、不追究責任，不立即就醫…，似乎以前我也是這樣做的，但這次我認出了這個基本態度，我選擇在緊急關頭，陪伴你，感覺你…。因為只有當我清晰地感覺到你，我才能做出對我們較好的選擇和判斷。

和你疏離，早已不是我的人生選擇；為此，我深感欣慰和珍惜…。

「不抱怨」，意味著接受現況，我不責怪店家(？)把垃圾袋放在馬路上(店門口白線內停滿機車，或許垃圾車快到了，而放在鄰近路上！)，而是提醒年輕人在救護車來前，趕快移走那肇事相關的黑色垃圾袋。我不責怪自己失神不察或你眼力退化，無法辨識這條大街夜晚的暗黑馬路中的黑色垃圾袋。

相信我們都知道自己的疏忽，但卻沒有人是災難的蓄意製造者…。

「不抱怨」，意味著接受救護車服務人員的大動作「救援」，顯然「疾速」是他們的SOP，他們不習慣我再三請求的「慢一點」。

救護車在馬路奔駛時，我多麼慶幸和你已有了靜默的親密連結。所以沒有甚麼可抱怨的，台灣的城市救護資源能迅速到位且完全免費，是值得再三由衷感謝的。身為退休公務員，我知道服務品質在友善情境中慢慢提升，醫護人員需要的是鼓勵性的建言。我也願在你痊癒後親自向有關單位致謝並提出你對教育訓練的建言！

「不抱怨」，意味著耐心面對醫院急診室的過長等待，這和救護車的「十萬火急」可真是明顯的對比啊！

趕來探望的女兒事後說：她看到醫生在和病人聊天。但我們都沒有抱怨，我有對你的信任和了解，也有對台灣醫療專業的信任和了解。當天病人並不多，你很難受，冷氣太強，左臂怎麼擺放(女兒幫忙)都不舒服，但我們盡量讓自己減少疼痛，也接受無法避免的困窘和等待…。

照完X光重新包紮傷口。醫生說：是左臂骨折，需要4~6週的休養(事後得知只是觀察期)。我一聽就放心了，還懷疑真的有骨折嗎？醫生給女兒看了X照片，肱骨裂開了幾道細痕，醫生只用三角巾固定，沒有綁石膏；因為推薦使用新的醫療肩頸固定綁帶。之後，醫生還希望檢查有無腦震盪，我婉言拒絕了。我相信自己的判斷，不願浪費醫療資源。

離開醫院，女兒帶我去醫療器材行買醫療肩頸固定綁帶。但店門都關了，「不抱怨」，願意等待…。女兒慢慢騎著機車帶我回家，你有很多的不舒適和不確定，但我還是很感恩，災難可以更嚴重的，但沒有，不是嗎？不抱怨，單純感恩的心多麼容易生起啊…！

晚上躺在床上，問自己：為什麼勇敢承擔的自己，在醫院看到女兒的那一剎那，眼淚卻不能自己？是脆弱？還是感動？我沒有答案，只覺得你的語言很特別，讓我感到驚奇…。疼痛和溫暖交流在一起，Me time的語音檔甜美放鬆，如詩如歌，今夜伴我平安入眠。

晨醒，也不覺疼痛折騰。「不抱怨」，幫助我們合作得很不錯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