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9-09-30惇靜

「如果對別人有所求，你就沒有尊嚴。」這句話是院長在我家對著我和所有的同修所做的開示，從此，這句話就如同咒語般日日在我的腦海裡徘徊不去。我感覺院長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，他正指著一條路叫我走過來，因為另一條是死路，是再也找不到出口的死路。

二十一年前，在先生同意讓母親跟來的情況下，我們步入了婚姻的路途。當時我以為從此不用再漂泊無依，甚至想著有個安定的生活，母親可以不再酗酒消愁，不再怨恨我拖累她，以為她今後會願意好好地愛我了。但是事與願違，真是求不得苦啊！母親沒有改變，她照常酗酒，只要她一喝酒，她就照樣打我、罵我。她的行為讓我在先生的家族中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柄，成為人人可以討伐我的理由，使我被整個家族隔絕在外，只有做事的責任，沒有說話的權力，不管我提議什麼，或者爭取什麼，只要有一個人說要將母親趕走，我就再也不敢開口，每個人都可以說任何不可意的話來踐踏我的尊嚴。

已經二十一年了，好漫長的路啊！很多人叫我跳出來，但是我跳不出來，常常躲在無人之處，無語問蒼天，問老天為何安排這樣一條路給我走？我還要走多久？我為何而來？我為何而活？直到院長的這一句話，讓我看到過去和現在，我所有的苦都是源自於我對別人的有所求，只因為心中的有所求，所以必須匍匐在別人的取角之下呼吸，那來的尊嚴可言呢？

中秋節過後，母親和先生起了一點爭執，先生要母親從田裡回來時，順便將昨夜放在那裡的月餅拿回來，結果母親忘記帶回來了。這時候，先生對母親說話的口氣就有點瞋意，他說：「喝酒你就知道，叫你拿個東西就什麼都不知道！」說完話，先生就走了，這下子母親可不得了了，帶著一些酒意，她指著我叫：「按那！我沒有拿月餅，不行嗎？」自己也有幾分的不耐煩，每天被她鬧得沒有安寧的日子，心生抗拒，就說：「好啦！沒拿就沒拿，去睏啦！」母親卻一發不可收拾，大叫：「我就是故意不拿，按那！我不是你們邱家的老奴啦！」我一面洗碗，一面聽著她鬧，因為她沒鬧夠是不會停止的。她開始用一些骯髒不堪入耳的話來羞辱我，抱怨我不孝順，害她陪著我在邱家讓人看不起，接著就號啕大哭起來，又開始亂丟東西，最後當場尿尿下去，然後又滑倒了。

此時此刻，眼見自己的瞋意好濃，整個心口全都堵住了，過去的不可意相一一浮上心頭，我哀傷自己為什麼會是她的女兒，她鬧了一輩子，要到何時才能放過我？從我懂事以來，她天天都喝酒，只要喝酒，就是修理我，怕我跑掉打不到我，就將門給上鎖，還灌我喝尿等等。

整個思惟全亂了，看著已生之惡正在蠢動，即將要爆發出來，這時候，院長閉目盤腿而坐的法相在紛亂的心中浮現出來，覺得自己像是正在做壞事之際，被院長撞見的愧疚感生起，開始回到當下，回到一呼一吸間，作意眼前的人不是我的母親，她是個苦難的眾生，她罵的都不是她想說的話，來來回回作意多次之後，感覺僵硬的心慢慢軟化下來，瞋恚的火焰漸漸退去，並拉出過去一些記憶，母親被父親追打的樣子，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四處流浪，想著弟弟前年往生時，母親那種肝腸寸斷的場面，比對此刻躺在地上的母親，我的苦，不再是苦，因為心中全部漲滿了母親的苦，她沒有對我不好，她現在正受著過去身口意的奴役而不能自己。

慚愧剛剛的自己那麼沒有心量，未能將眾生的苦放在心上，一面為母親換衣褲，一面才知道感恩院長。今晚若不是院長的法，我根本熬不下去，我再也無力承擔，我會崩潰的。

因為看到世間的苦沒有出路，一切唯有無所求、無條件、無對象的愛，不管她是不是我的、或者是世間的母親，我唯有無所求、無條件、無對象地去愛她。面對母親是考驗也好，是折磨也好，所有的苦根本無法逃避，所有的苦受全是打開自己心量最好的力量，感恩院長讓我看到真正的愛是什麼。

也感恩母親，感恩過去與現在一切的苦難，由於這些苦難的歷練，讓我勇敢接受未來所有無常的挑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