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繭般的自卑

2015-10-03 一心

s231 1多年前,曾在台拉維夫的某個劇團工作,藝術總監是俄羅斯人。某個晚上,慶功宴,我們都喝得有些茫了,他突然一付酒後吐真言的樣子對我說:「妳想知道我對妳真正的想法嗎?」從他的眼神我隱約讀到危險的訊號,但那是一個難以抗拒的邀請啊,誰不想聽真心話?於是我點頭說好。然後,他開口了:「妳為什麼總是那麼緊張?一天到晚弄弄這個弄弄那個的,安靜下來!放鬆!妳就像我在韓國看到的那些女孩子,嘰嘰喳喳的。」

這答案,完全出乎我的意料,我不知道要怎麼從這些話裡找出任何的意義,於是,我還擊說,他根本是個種族歧視者。那之後好一陣子,我都故意不正眼看他,還好,我們的工作項目本來就沒有什麼交集。

當我扭捏不安的時候,我常會做一些多餘的動作,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,我的聲調會無法控制地提高,我的表情和動作會有些誇大尤其是為了表達不同意見或想法的時候。這些造作都是渾然不自覺的,體諒我的會解釋為活潑的特質,但不論如何,我當時臉皮太薄,自尊心太脆弱,他給我照的那面鏡子又太刺眼,我能做的只有反彈。

現在想想,如果我當時不要那麼反彈,我還可以從他的觀察裡得到一些有用的訊息。自卑是個很奇怪的東西,自卑讓人謙虛不了,如長了厚繭硬殼,無法吸收、學習。如果不是因為自卑,我可以進步得更快。

來《三昧智》學習,很喜歡院長對謙虛的解釋「我小了,世界就變大了。」只要內心有嚮往,似乎就不會那麼在乎別人眼中的我,只要謙虛,就永遠學得到東西。不會把別人說我不好看成他看不到我的好,甚至以為他看不起我、刻意貶損我!

在《三昧智》,每天的實修就是身口意的加減,常常問自己:「剛剛那個表情,是不是多了一點、還是少了一點?」「剛剛那句話是不是多說了?」不怕剛剛不夠好,只怕沒有覺察,多了、少了,都跟自己確認一下:嗯,知道了,下次可以更放鬆、更自然。

其實,當該做的沒做,不該做的卻做了,當該說的沒說,不該說的卻說了,當該想的不想,不該想的卻想了,自己應該都很清楚,卻常因為恐懼,或有所求,害怕被看扁看輕,害怕不受重視,而再也無法忠於自己的最真。

知道了,歸零,不駐留在過去的得失,做些必要的調整,讓下一次可以更好。「無為」並非被動等待,「無為」的基礎是「無偽」,該做的要做,不該做的不要做,能有所為有所不為。在乎每一個眼神表情動作對這個世界的影響,所以願意去鍛鍊身口意的加減,願意在乎自己身口意是不是饒益世間,這就是修行。

過去,曾聽過一個說法,只有當人生活富裕到一個程度,才會想要修行,我想,這是針對那些花大錢跑工作坊的修行方式來說吧。其實,很多人不管多富裕都不會想要修行,而生活艱苦的人,不修行更無出路,因為太苦了,苦到很需要用一種免花錢又無害健康的精神鴉片來減少痛苦。修行當然不是精神鴉片,甚至與體制內宗教無關。修行是很單純的相信人生於天地之間,天地間有正氣會護祐有良心的人,良心是天賦的公平正義感,天賦的忠誠於人性深層的至純至性,就像林冠華遺言「只要還有一口氣,都要對得起自己」,這就是修行!因為,不修行只會對不起自己,讓生命沒目標、不再嚮往,對別人的苦無感、對公平正義冷漠,生命因此更混沌、更辛苦、更自我中心、更繞不出來。修行並不是都要空出十天來禪修閉關,隨時隨地用一分鐘至誠禱告,就有足夠的修行資本了。

禱告的感覺很平常,就像運動選手比賽前需要空掉所有的擔心,無我地專注,就像畫家開始一個新作品時,會希望畫布筆刷是乾淨的,禱告前,我們會潔淨自己的意念,認真感覺每一個舉動,從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個字,是否傳遞了最真、最深的相信。如是,虔誠、神聖,都不會離我們很遙遠,而是生活的日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