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07-08 一綸

蔡媽媽已經83歲了，剛認識時，見她長得清秀，頗有傳統日本婦女親切有禮的儀態，直覺以為是個很好相處的長者，一陣子之後，才發現她的個性有棱有角，常說一些出人意表的話。後來罹患憂鬱症，變得容易延續負面情緒、對事件負面解讀。

她整天幾乎都躺在床上，對什麼對事情都無精打采，我會邀她跟我出去散步。

前天，當她起床後，下樓去跟兒子說話，她說：「阿善伯要娶媳婦了，晚上要請客，我們要準備出門。」她兒子聽了，就提醒她說：「阿善伯早就已經往生了，辦什麼喜酒？」她回說：「哪有往生？今晚要請客，真的啦！」

面對長者這樣的記憶短路，只要理解是一種失智現象，就好了，不需要跟著對方起舞，但他兒子卻用好大的力氣跟媽媽爭辯，結果一個說：人已經往生了，一個堅持說：人活得好好的，還要娶媳婦…。其實私下就有跟他兒子建議過，不要在媽媽意識不清楚時跟她爭執，她有時候會出現幻覺，但兒子並沒聽進去。兩人互不相讓，結果是媽媽給氣炸了，大聲叫罵兒子說：「你竟然對自己的媽媽大小聲，你是個不孝子。」

過程中，我試著用各種方法勸導，最後終於把她帶開、離了那個境。在公園散步時，我輕聲與她互動，她情緒慢慢穩定下來，也回神了，才開口說：「阿善伯要請客，好像是我剛才做的夢，那不是真的啦。」但她卻要我知道就好，等下回去不要跟兒子講，不要讓他看笑話。

蔡媽媽有六個兒女，家境都算不錯，因此兒女給她最好品質的生活，給媽媽穿各式各樣設計有型的衣服，出門不管多遠，都是坐計程車，物質上只要媽媽有需要，都提供她最貴的。在世間人的標準，他們是努力要讓媽媽過好日子的孝順兒女，但看到他們在和媽媽說話時，那種超沒耐心的態度--大聲下指令、大聲反駁，看得真叫人心驚膽顫，那如何幫助身心罹病的媽媽不要再惡化下去？或許他們照顧媽媽已經多年，耐心已然磨光，這樣的觸境對他們而言，或許是個困阨吧！

蔡媽媽和蔡伯伯因為感情很不好，只能分住一二層樓，在二樓的她，會告誡我，不要隨便下到一樓，那個老頭是個很糟糕的人。她說：老公年輕時會家暴，懷孕時對她拳打腳踢，風流成性，外遇不曾斷，對家庭沒有責任感，兒女都是靠她娘家的幫忙帶大的，即使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錯亂（失智）的人，想到他，看到他，我還是恨，恨死他了，恨到骨子裡。

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，但看到她說話時憤怒的表情，而她生氣的對象卻已經是一個對什麼都不太清楚的人了，那她到底在對誰生氣啊？我很認真地跟她分享聽過的故事--有一個人花了很多年去尋找當初害他的仇家，找到時，發現他已經失常，不再是當年加害他時的樣子了，那他把對方殺死了，真的有殺到仇人嗎？所以，我跟她分享說：妳那失智多年的老公，現在已經是一個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人了，妳心中的仇恨卻還一直停留著，要氣誰啊？

很想幫她解開心裡的結，但後來發覺其實也不需要那麼用力，因為事情比我想像的單純多了。幾次看到她會主動下樓去，然後坐在她老公的身邊聊天，當聽到她老公講些天馬行空、很錯亂的內容時，她也會哈哈一笑。兩人即使雞同鴨講，但還是可以聊得有說有笑，宛如兩小無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