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12-06 一行

上回母親來我家住兩天，我沒有再回去了，知道自己和母親都要空間，都需要淬鍊獨立自主的能力，只有放下母女相，才能聚散兩相安。

如果不是學著放下快90歲獨居的老母，我知道我會不由自主的想幫她或盡可能抽空陪她。這種外來的給，終究無法去填滿生命裡本身就有的空洞。學法修行後，更清楚如何面對生命的老死也是生命本身的一份大禮，必須自己去面對與參透其中的玄機，完全的接納與臣服，才能領受這份禮物。如果陪伴太多，反而剝奪彼此的空間，也讓彼此失去成長與轉化的可能。

想想母親已經快90了，能夠好好面對生命本身的課題，機會當然會愈來愈短少了。因此，目前她還可以獨自生活的情況下，盡量不去打擾她，讓彼此做自己可以做的事，至少這會讓母親學著在情感或生活上不依賴任何一位子女。母親雖然沒讀過書，但從5歲送給人做養女開始，她走過許多艱苦的挑戰，相信面對孤獨與身體逐漸老去，她還是很有潛力成長的，這會帶給她某種沉澱與安寧，而這是每個生命都很需要靈性昇華的品質。

二姊在車上也豎起大拇指，說母親從父親往生後，不過短短十個月，母親的成長與轉變，讓人刮目相看，對於哥哥的解不開心結也沒多在說什麼，學著放下，還是一早就跟鄰居朋友一起去健走，趁著早晚天氣比較涼爽，想活動就去菜園裡種種菜，中午吃飽了，就睡一下午覺。母親跟我們說，晚上獨睡，有什麼好怕的，睡著了，什麼事也沒有，什麼也不知道。剛開始的確有些害怕，前幾天，還須要吃安眠藥，現在不用了，膽子一次比一次的大，偶爾也會聽到屋後的狗汪汪叫，也不擔心，門窗都關得很緊，是很安全的。自己在家過日子，自在舒服多了，如果跑去跟兒子媳婦一起住，不能早起去運動，朋友都放光光，還有要吃什麼要做什麼都很拘束，不是兒子媳婦小氣會管人家，而是自己不自在，不是自己習慣熟悉的地方本來就會不自在，現在自己要怎樣就怎樣，沒人管多好！

我聽了母親這麼說，體驗到自己獨居的好處，也看到關係上的牽牽絆絆的，母親已經突破心裡的黑牢，可以跟恐懼為伍了，鄉下入夜後，漆黑一片，我以前住在娘家，半夜要起來上廁所，心裡也都會怕怕的，母親現在可以習慣黑夜了，生活自在無礙，真的很為她高興。

二姊也分享她以前的鄰居一位阿嬤，跟母親一樣的年紀，觀念很傳統，先生死了，把所有房產錢財過繼給兒子，搬去與兒子媳婦一起住，兒子工作在大陸，長年累月沒在台灣，媳婦本來就不親，同住一個屋簷下，媳婦提醒婆婆她的家是不煮菜的，媳婦不喜歡油煙，她身體好的時候倒還相安，可以自己出去買吃的，有一天很不幸摔倒了，腳腫脹厲害，無法走路，媳婦回到家也跟過去一樣，不聞不問，又去忙自己的事了，她又屬於很傳統的女性，自己又不好意思跟媳婦說自己跌倒了，無法行走，需要去看醫生，自己還沒吃之類的實話，看到媳婦不聞不問，就氣pupu，站在傳統長輩角色，抬出禮教來指責媳婦，她有長眼睛，應該要會察言觀色，她應該主動的問，看到我怎麼老坐在那裏不動，是否有什麼事…..結果，愈來愈晚了，她只好打電話給女兒告狀，要女兒過來在她去看病，女兒過來的時候，興師問罪，姑嫂吵成一團。二姊的總結就是，身體好好的，自己住比較自在，要吃什麼就煮什麼，要去哪裡就去哪裡，這多自由啊！我聽出二姊說這故事的用意與真心，轉個彎，告訴母親自立自強，這樣比較有尊嚴。

我最近變得比較有能量，主動想露一手給母親和二姊看看，於是說，我買兩包糯米粉與一包在來米粉，想包鹹菜菜包，上回媽媽給我一些，我拿來包南瓜菜包，真的很好吃，今天想包給你們嚐嚐。

她們一聽我是有備而來，比我還起勁，母親馬上就去後院拿她醃漬的鹹菜，二姊就從冰箱找出豬肉，母親洗鹹菜，二姊就幫忙切這切那的，反而我被晾在一旁。

這倒讓我照見在原生家庭的位置與角色，特別是有關料理煮菜這件事，自從上大學後，就金盆洗手了，很少進娘家的廚房，有太多人可以幫忙，根本就被認為笨手笨腳的。我也看到自己很習慣在旁邊觀察，不會想加入她們行列，一起切切洗洗的，看母親和二姊合作無間，就在旁觀賞。每次回娘家，不是有姊姊，就是有嫂嫂、弟媳的，不需要我幫忙，自然閃得遠遠的。

今天看著母親和二姊忙進忙出的，自然又回到原生家庭中的位子，變成賴皮受寵的小妹么女角色，拿著筷子在試吃，二姊買了好多東西回來，有日本黑豆、涼拌干絲、芹菜炒豆皮、涼拌木耳、豆干炒雪裡紅一些素菜，還有紫米糕，和油飯，她們看我很閒，鼓勵我試吃桌上的菜餚，我以前煮菜時，煮好也常會試吃，通常到了吃正餐大概都沒胃口了，已經吃飽了。

她們炒好鹹菜了，我自告奮勇說要用糯米粉與在來米粉揉粄仔，母親還不放心的交代我要用熱開水調米粉，先要用筷子來攪混才不會燙到手，糯米粉和在來米粉試2:1喔，這些我都清楚，最近看了網路，也實際做過了，知道母親還不相信我會做這些，因為以前沒碰過。這時二姊成了助理，母親拿出常做粿的器具，一個很大的木盤，這筆我家裡用的小鋼鍋好用多了，果然是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」，當我把在來米粉與糯米粉攪成像雪花一般，然後再用手下揉成團，粄仔還是很熱很燙的，很快就揉成一團了，二姊看了這麼容易，也伸出手一起揉。

母親還到後院找了許多的月桃葉，給我們備用，很快我們就包了起來，我們一邊包，母親就一邊剪葉子，三人合作，十來分就包好了。鹹菜包拿去蒸的時候，我們就吃午餐。因為二姊買了很素菜，我們要母親不用忙了，我刻意選擇不吃飯，要留一點肚子等會吃鹹菜包，母親熬了一鍋排骨大頭菜，我喝了三碗的湯。

大約二十幾分鐘，鹹菜包好了，母親交代要趕快掀起鍋蓋，水蒸氣才不會掉進菜包上面，我看了很得意，聞到鹹菜包的香味，樸鼻而來，幸好肚子留了空位，才可以好好的品嚐，問問二姊「要不要也來一個？」「當然要，那還用說！」興趣盎然的回答。

最近我很受用食物，感覺什麼都好吃，東西一入口就很感動，會用很誇張語氣說，「怎麼這麼好吃….」！母親看了覺得好笑又有趣，笑說，「這不是什麼好東西，不過就是鹹菜包！」「這個鹹菜外面買不到的，是五星級的滋味！」我豎起大拇指說，這時看到母親眼睛有神彩，我也翻轉了小兒子對我的評價，老說我是不會做客家美食的客家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