點燃內心的聖火

1999-03-14@洛杉磯法談

服務別人是一個很勉強的字眼,服務別人就是服務自己,因為每一個服務都是在為自己結善緣。

這樣的看法很平實,不是唱高調,就像我們一直相信世間仍然有無條件的愛一樣,這個相信是我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。如果不是為了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世間不值得活下去。如果沒有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我們很容易覺得彼此的對話毫無意義。

世間人本來都知道,可是後來都忘記了,忘了我們可以做得到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忘了彼此都可以真心相待,忘了彼此可以由衷地對待。八正道從正見開始,正見就是全心全意地用六根六識去觸世間的苦難,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把生命的目的叫出來,把生命的目的放在第一個優先順序。

當苦巨大到自己無法承擔…

81 1 亨利.大衛.梭羅(Henry David Thoreau)是美國19世紀一位名作家,他在「湖濱散記」(Walden)這本書中有一篇短文「鱈魚角(Cape Cod)」中提到,當面對一個人的病苦、不幸,他會難過,但是當他面對很多人的苦難、不幸,他難過的感覺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對無常的讚嘆與驚奇,讚嘆大自然的無常。

這樣的說法彰顯了一個實相,那就是通常人所以會覺得很苦,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可以承擔那樣的苦,可以誓不兩立,但當苦巨大到完全無法承擔的時候,自以為能怎樣的「自我」就投降了。

奇妙的是:當完完全全不以為自己能怎樣時,那種苦的感覺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嘆,驚嘆因緣的不可測知,驚嘆大自然力量的偉大,相對之下顯現出個人的渺小。好像面對一顆子彈還會害怕,面對一萬顆子彈就無從怕起。

梭羅是一位自然主義者,不是一位宗教家。自然主義者認為世間一切都是自然,能夠接觸自然,就會看淡生死、看淡苦,這樣的看法與宗教有其雷同處,可以對照出宗教怎樣看待生死問題、看待「苦」。

宗教看待「苦」,是看成生死大事,不是老莊式的生死平等,是一直把生死放在心上、把苦當成值得一再咀嚼反芻的東西。「見苦」與慈悲一體兩面、互為表裡。苦是修行、解脫、信仰的動力,不管你是面對一個人,還是面對千千萬萬個人,還是面對無以數計的眾生,這個苦是不會消失的。只要有生命,苦就一定存在,這個苦不會因為我們大而化之、不執著就不存在。

宗教講的苦,不是態度上不執著就不存在;理智上的合理化,說有生就一定有苦,事實上很可能只是一種心理學上的防衛機轉,於少苦並無多大作用。宗教的態度是面對苦、面對生死,一點也不逃避。事實上,當我們把苦放在心上,就是把世間苦「不分你我」放在心上;把世間苦「不分你我」放在心上,才知苦有多大,只有讓苦穿透,如萬顆子彈穿身而過。

當我們唸一聲「南無阿彌陀佛」時,這樣的一聲佛號從心肝底唸出來,就是願意將我們的心和阿彌陀佛無量光無量壽的本願連接。「無量光無量壽」求的是永恆的真理與究竟解脫智,唸「嗡嘛呢叭彌吽」或者唸「觀世音菩薩」也是同樣的原理,願意銜接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的本願。

基本上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的本願沒有什麼不一樣,都是將世間的苦難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。一直把苦放在心上,一直把世間的苦放在心上,把無始劫來的苦放在心上,我們才知道生命的目的是什麼,才知道生命的目的不只是眼前三餐的溫飽,不只是個人的生死。

生命的目的是,整個世間的苦難如何透過宗教的理解與修證,而獲得一種特別的洗滌與紓解。

阿彌陀佛從來沒有說過苦是一種執著,觀世音菩薩也從來沒有說過苦是一種執著,本師釋迦牟尼佛也從來沒有說過苦是一種執著。苦是世間實相,苦非常真實,世間苦難真實存在。如果苦是執著,解脫是不執著,以為不執著,苦就不存在,這樣的修行太自我感覺良好了。

正知正念的第一步

81 2 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完全承擔、完全穿透,是正知正念的第一步。佛教的「正知」是知道每一個動的目的,知道活著的目的,知道生命的目的和諸佛的本願銜接,和兩千五百年以來聖弟子的發心銜接,所謂「發菩提心」,「發出離心」,真的願意讓眾生苦完全穿透,,甚至願意代眾生受苦,將心比心、將身比身,才真是為了眾生的出離苦海而修行。

世間沒有一種苦是可以分隔那是自己的苦或眾生的苦。只要眾生有苦,這個世間就是苦,不論你執著或不執著,這個世間都是道道地地的苦。如果沒有苦,宗教就沒有存在的必要。無論你是在阿修羅道、餓鬼道、地獄道、畜生道、人道或天道,無論你是六道眾生中的那一道,都一樣是苦,就算是最不知苦的天道,遇到「天人五衰」,壽命到了、老了、病了,還是苦相現前。

我們的心是很奇妙的,我們的心和世間的苦是永遠連在一起的,想切也切不斷,不執著苦,苦還是存在著。

一個宗教行者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,宗教行者一直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一直把自己活著的目的放在心上。一個非宗教行者就常常把自己的苦難放在心上,他常常忘了世間的苦難。把自己的苦難放在心上,很容易變成趨樂避苦。自己的苦難很容易避開,只要六根攀緣起來、忙碌起來,就忘記了自己的苦難。但是只有一樣東西很難忘記,那就是世間的苦難。

佛教所有的教義都是在講苦,甚至所有的宗教都是在講苦,講苦並不是自討苦吃,自尋煩惱,講苦是為了講如何離苦得樂。離苦不是否定世間的苦難,離苦是面對世間的苦難,以自己的戒定慧,以自己無量的慈悲喜捨心來含容、承擔世間的苦難。

有時候,這種承擔世間苦難可能非常地壯烈,有時候,它可能很有智慧,但是它們的共同的特色是一定很感人的。修行是很容易令人感動的事情,當我們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把兩千五百年來聖弟子的行為放在心上,就會發覺修行是一件很感動的事情。我們看到了1963年越南和尚的自焚,也看到了1994年一位伊朗的女醫生Dr. Homa Darabi,為爭自由而自焚,抗議伊朗政府的暴政。我們看到1915年甘地為了接納最低種姓的人,他依然在完全沒有經費來源的情況下,照樣從事社會改革運動。他們真的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他們的行為看起來非常地壯烈感人。

黑暗處所燃起的心燈

81 3其實宗教跟世間法不一定有那麼大的距離,世間法跟宗教的一個共同特色,就是要全心全意地去愛這個世間。

如果人與人之間不能真心相待,不能肝膽相照,不能由衷地對待彼此,我們很容易覺得這樣活著很沒有意思。由衷對待、全心全意的愛、無條件的愛,常常是我們在面對世間苦難的黑暗處時,內心所燃起的一種聖火,它是慈悲喜捨無量心的根源。

我們感覺自己活著,是因為這個心接上兩千五百年前聖弟子最美最真的心,是因為這個心接上了阿彌陀佛的本願,是因為這個心接上了觀世音菩薩的心。如果不是這樣的心,我們很容易覺得活著不流動、沒品質、沒意思。活著真的是為了真心相待,真的是為了無條件的愛啊!也許現實的逼迫,也許生活的窘困,讓我們忘了原來我們還有這個心,但是我們確實有這個心啊!

這個心就是佛性,就是慈悲心,就是菩提心,就是出離心,就是能夠面對世間苦難,能夠含容世間苦難的心。這個心沒有分別大乘、小乘,沒有分別原始佛教、傳統佛教。心就是心,真正的心,就是無條件地愛這個世間,就是無時無刻不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就是無時無刻不問自己:我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什麼?我不是畜生道,我不是惡鬼道,我不是地獄道,我不是阿修羅道,我不是天道,我也不是人道,我是要上成佛道、下化眾生,我要活著的是一種垂直的關係,而不是水平的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觀念框架。所謂的垂直就是不斷地增上,直面天地,不斷地面對世間的苦難。我們的心一直隨著世間苦難在上下,不是隨著個人的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人我計較而上下。

人我比較是水平性的思考,宗教的思考不是水平性的思考。任何宗教的思考都是上下垂直性的思考,都是不斷地增上,心不斷地接上諸佛的本願,接上觀世音菩薩的慈悲。

當我們的心接上諸佛的本願,接上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心,這樣才有所謂的慚愧心,這樣我們才會知道,活著是為了能夠彼此由衷對待,活著是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夠從心肝底來對待。這個心肝底就是無量心,就是臨濟禪所談的「無位真人」。我們的心真的可以無量,因為如果心不是無量,就不可能含容世間的苦難。如果不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我們就很容易變得小氣、慳吝、冷漠無情,甚至非常殘酷。

慚愧心是修行的絕大動力,要常常問自己為什麼生在這裡,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我現在還活著。這樣子的自問很容易觸到諸佛的本願,很容易觸到內心的深處,很容易觸到眾生的苦難,很容易就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。當我們問自己為什麼還活著,為什麼生在這裡時,我們呼應到了佛陀是為了一大事因緣而出世,幡然醒悟我們也是為了一大事因緣而來這裡。如果不是為了這一大事因緣,實在是不值得,一點都不值得啊!

在修行的過程中,有時候會覺得很低潮,覺得自己活著沒有什麼意義。如果自己活著不能夠為世間少苦、離苦,我們為什要活著呢?有時候心情很低沈,很想死,覺得活著如果不能減少世間的苦難,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?我和動物有什麼不一樣呢?跟一隻鳥鴉有什麼不一樣呢?大家還不是為了三餐溫飽,為了整個大家族的生存,為了基因的延續,烏鴉、螞蟻、蜜蜂都是如此。我們注意看螞蟻,牠們兢兢業業地為了生存而工作,採集食物的時候,牠們都沒有在現場吃東西,只是蒐集食物帶回家去,牠們一點都不貪心,也沒有螞蟻警察在監工。就螞蟻大家族而言,牠們從來沒有為了自己,牠們活著完全是為了大家族,牠們在外面都不會偷吃,都是飲食知量。蜜蜂是如此,白蟻也是如此,很多低階動物都是為了整個大家族的生存,一點都不自私,都是為了整個家族的生存而努力工作。

但是,人類和動物最大的不同是,人類會自問活著的目的是為了什麼,人類的智慧就在這裡。一隻動物很可能依附著本能而活著,為了三餐的溫飽,為了家有一個屋頂,為了家有冷暖氣保暖防熱,螞蟻、蜜蜂就是如此,很多螞蟻、蜜蜂是負責散熱空調的,大家都是為了大家族,沒有一隻蜜蜂是為了自己。人類不只是這樣子,人類活下去的目的,真的不只是為了大家族

我們每一聲的唸佛,每一聲的佛號都是在銜接諸佛的本願,都是在邀請釋迦牟尼佛來見證,邀請他來見證《華嚴經》講的「心、佛、眾生,三無差別」,來見證我們活著真的不是為了三餐的溫飽,不是為了大家族的生存而己,真的是為了生命非常崇高的目的,那就是菩提心的完成,出離心的究竟解脫。

阿隬陀佛是真的?還是假的?一點都不重要,
觀世音菩薩是真的?還是假的?一點都不重要,
重要的是這個心,這個心無量地真,
重要的是這個願,這個願是極度地大,
因為世間的苦難也是極度地迫切。

宗教不是「不執著」

如果不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我們會覺得自己很虛偽,很不真實,我們活著很不真實。如果我們活著可以不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然後說自己不執著,那是很不真實的活著。要如何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呢?世間的苦難就是我的苦難,這就是宗教的意義。宗教如果失去了這一層意義,就不是宗教。面對世間的苦難,如果只是「不執著」這三個字就可以解決,那不是宗教,一點都不是。

世間的苦難就是我的苦難,面對世間的苦難就是面對我的苦難,我的心可以因為世間的苦難,可以因為自己心不清淨而消沈。

在修行的路上,我的心會有高潮,會有低潮,但是唯一不變的是世間的苦難一直在我心上,唯有把世間的苦難不斷地放在心上,我們才知道生命的目的是什麼,才知道每一個動的導向是什麼,這是正知的第一步。

有了這樣的正知,讓世間的苦難從來不曾離開心上,就叫做「不失念」,沒有失去正念。這樣就是把苦的實相放在心上,把苦諦放在心上。一直把苦諦放在心上,唯一能與苦諦相匹配的心,就叫無量心,就叫慚愧心,就叫慈悲心,就叫出離心。這個心用什麼的名稱都沒有關係,但是它一定是無量心,一定是由衷的心,一定是相信世間只有無條件的愛才值得活下去的心。這樣單純的相信,這樣全心全意的相信才是世間的希望,才是宗教的希望,才是在世間而超越世間的橋樑。

日常生活的修行

日常生活的修行其實可以很簡單,就是由衷地對待別人,由衷地對待自己。一直將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真的不願意為世間再增加苦難,真的願意真心相待,真的願意把別人的苦難、把世間的苦難、把自己的苦難完全地放在心上,真的由衷地對待,真的無條件無所求地對待,真的以無量的愛心來對待,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無所求的愛,真的相信自己可以由衷地講每一句話,真的相信自己可以用由衷的眼神來看著對方。

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,我們很快就會感覺這樣活著很沒有意思,這樣對待自己、對待別人都很沒有意思。

正見

81 4 唯有活出真正的自己,唯有活出真正的佛性,傳統佛教的名詞叫「自性」,不管叫「佛性」、叫「菩提心」、叫「出離心」,其實都是一樣的意思。用最平常的話來講,就是由衷地、真心地、無條件地、無所求地對待,這樣的對待就是絕待。所謂絕待就是,不管世間對我怎麼樣,我都以無量心來對待這個世間,用絕待做為我活下去的起點,這就是「正見」,八正道的第一項。

正見的意思就是全心全意地、由衷地去觸世間的苦難,由衷地用我們的眼根、耳根、鼻根、舌根、身根、意根、眼識、耳識、鼻識、舌識、身識、意識去觸這個世間的一切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全心全意地觸,由衷地觸,從心肝底地觸,一直觸到慚愧心生出,一直觸到無量心生出,這樣子叫做「發心」,這就是《金剛經》所講的「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」,這也就是佛陀講的「正見」。

發菩提心、出離心是沒有人我比較,沒有我慢,因為面對世間的苦難,我們很清楚地知道,自己對減少世間苦難的有限性,看到這個有限性,我們沒有辦法我慢。所作所為都是由衷的,都是你的心就是我的心,世間的苦難就是我的苦難。我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彼此的空氣更新鮮,沒有為了別人。世界上沒有一種事是為了別人,因為世間沒有別人,世間都是自己。世間的苦難、眾生的苦難,就是自己的苦難。

服務別人是一個很勉強的字眼,服務別人就是服務自己,因為每一個服務都是在為自己結善緣。

這樣的看法很平實,不是唱高調,就像我們一直相信世間仍然有無條件的愛一樣,這個相信是我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。如果不是為了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世間不值得活下去。如果沒有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我們很容易覺得彼此的對話毫無意義。

世間人本來都知道,可是後來都忘記了,忘了我們可以做得到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忘了彼此都可以真心相待,忘了彼此可以由衷地對待。八正道從正見開始,正見就是全心全意地用六根六識去觸世間的苦難,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把生命的目的叫出來,把生命的目的放在第一個優先順序。

正志

八正道的第二項是「正志」,正志就是發心,這是轉識成智的樞紐,一種四無量心的發心,慈悲喜捨的發心。

「正見」就是全心全意地觸,無條件無所求地觸,由衷地觸世間;「正志」是根據無條件無所求地觸而啟動的四無量心。

以正見和正志為基礎,就是與諸佛本願相應,如此展開的六根就清淨了,身口意就變得很清淨了,就能夠看到什麼在生,什麼在滅,這就是八正道的「正精進」。身口意的每一個出現都看到、確定,不斷地看到、確定,這就是不放逸的修行。每一個衝動出現都看到,一看到就收攝,就能喊停,就能夠無事,這叫做「正念」。然後以正精進和正念為基礎來修禪定(正定),練習尋、伺、喜、樂、一心的五禪支,就是練習初禪的五個特色。

正精進、正念

我們的內心裡面有一個崇高的目的,有一個與諸佛本願、與一切菩薩、與觀世音菩薩銜接的心,從這個心開始發心,從這個心開始轉向,從這個心來說話與動作。我們的每一個動作、一言一行都根據諸佛的本願,都根據觀世音菩薩的發心,我們的身口意與諸佛菩薩的本願銜接呼應,無時無刻不看到世間無常、苦、無我的實相,我們能夠很精進地隨時看到什麼在生,隨時看到什麼在滅,這就是所謂的「不怕念起,只怕覺遲」。

「不怕念起」就是「正精進」,隨時都看到念頭起來,隨時都看到念頭跟我們的佛性有沒有相應,跟我們的自性,跟諸佛本願有沒有相應,跟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心有沒有相應。每一個念頭的出現都看到,這樣就是「精進」。看到不相應,我們能夠立刻喊停,這樣就是「正念」。

停什麼呢?停止與諸佛本願不相應的衝動,停止與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不相應的衝動。因為讓那個衝動發展下去,就會生出挫折感,就會覺得活著沒有意思。八正道的「正精進」就是出現與諸佛本願不相應的念頭,馬上看到。「正念」就是停,就是截斷眾流,先停下來,什麼事情都不做,什麼事情都不想,先停一下。

「停」是離苦得樂的開始,停止的「停」就是止觀的「止」的開始,只有喊停,才有辦法進入五禪支的「尋」禪支。隨時能夠喊停就好像打坐沒有要做什麼事,打坐的第一步就是無所事事,沒有要做什麼事情,就叫做無所求。有人說:「無所求的話,我為什麼要打坐?」打坐就是要練習無所求地打坐。他又問:「沒事還需要打坐嗎?當然是有事才要打坐。」

打坐是為了有事看成沒事,事實上都沒有事,我們都以為有代誌(台語),實際上是可以無代誌(台語)。打坐就是在練習無事,就是在練習衝動可以停,因為衝動可以停止,才有辦法重新找回無量心,重新找回由衷的發心。

正定~現在是唯一的現在

81 5透過禪定可以體會開始就是結束,真的體會而不是概念性的理解。有時候能夠體會開始就是結束,有時候又不能夠體會,那是因為沒有禪定的力量。有了禪定的力量,就隨時隨地能夠體會開始就是結束,每天都是最後一天,每天都是第一天

有時候覺得,如果今天是最後一天,那不就什麼事都不用做了嗎?因為今天不是最後一天,所以我還在忙碌。在禪定的體驗中,真的可以體驗今天是最後一天,現在是唯一的現在,這是活躍鮮明的體會,不是腦筋急轉彎的概念。今天是最後一天,現在是唯一的現在

這樣的現在是斬斷過去,斬斷未來,這樣的現在是唯有上下,直面天地。它是垂直性的思考,是不斷地增上,不斷地與諸佛本願相應的思考,此中沒有人我對待,沒有與六道輪迴的眾生比較。所有的人我對待都是水平性的思考,是世間三角關係的思考。沒有一個宗教是在講水平性的思考,每一個宗教都是像《聖經》裡面講的-雅各的天梯,都是在往上提昇,都是在昇天的,都是在出離欲界,出離色界,出離無色界的,這些都是垂直性的思考。水平性的思考都是在與人比較,都是跟自己的過去或未來比較,明天要做什麼,將來要做什麼。

垂直性的思考是只有現在,現在就要跟諸佛本願銜接,現在就要跟佛性相應,現在就要跟兩千五百年來的聖弟子的心相應,現在就要實證真理,現在就要走在八正道上,沒有以後,只有現在。談以後就不是宗教,那就是世間法。

不是不能談以後,而是我們心裡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在講世間法。宗教是沒有談以後的,所有的宗教都是在講現在,不只是佛教而已,所有的宗教都是在講垂直性的思考,沒有一個宗教是在講水平性的思考,都是在講「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」,都是上下垂直性的思考。

當我們問出家眾的名號,問他的上下,這個上下就是垂直性的思考。很多人不懂上下的意義,就好像很多人不懂得念佛的意義,誤以為念佛是求保庇。唸「阿彌陀佛」,就是念阿彌陀佛的心行,就是念阿彌陀佛的發願,念祂願力的崇高。唸「觀世音菩薩」,就是念觀世音菩薩的心,是因為觀世音菩薩的心與我們的心相應,我們的心才能與觀世音菩薩的心呼應。

這個心很平常,但卻非常地寶貴。我們很容易失去這個心,很容易身外求法,在這個世間隨俗流轉,隨波逐流。忘失了本性,忘失了自性,忘失了佛性,忘失了可以很單純的、很由衷的、全心全意的相待。

因為世間的種種忙碌,讓我們都忘了這個寶貴的心。宗教是非常好的提醒,一直提醒我們有沒有無量心足以面對世間的苦難。雖然有消沈的時候,有情緒起伏的時候,但是我們的心從來沒有忘記過世間的苦難。如果忘記了,我們會覺得與世間失連,無感了,活著不再有任何意義。

修行就是一直反問

佛教不只是講無條件無所求的愛心,還提供了很多修行的方法,提供很多如何生出慚愧心的方法,這些方法都是日常生活隨時隨地可以做的,那就是不斷地發願,不斷地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不斷地問自己的身口意能否減少世間苦。當我們吃一頓飯,喝一口水的時候,就要想到我這樣的行為,是否能為世間少苦離苦。

修行就是一直反問,不斷地反問自己:「我活下去的目的是什麼?」我們已經知道活下去的目的是為了面對世間的苦難,接受世間的苦難,希望自己活著能為世間的少苦離苦有一點點的貢獻。所以接著還要時常反問自己,我的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,每一個動作、每一個身口意、每一個念頭能否為世間少苦離苦,這樣子的反問就是「正知」,沒有忘記這樣的問就是「正念」。

聽起來好像有強迫症,好像極度地神經質,實際上做起來會很有感覺,很流動,會感覺慚愧心不斷地生起。心量會因為慚愧心的生起而無量無邊地增廣,真的生出所謂的莊嚴心,心變得莊嚴無比,真的不敢鄙賤生命,真的懂得重新尊敬自己莊嚴的慧命,真的不會覺得活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,真的每一時刻的活著都是為了世間的少苦離苦,這就是佛性,就是我們唸「阿彌陀佛」的目的,就是我們唸「觀世音菩薩」的目的,就是我們唸「嗡嘛呢叭彌吽」的目的。

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,所有的念佛持咒都沒有意義,所有的修行都沒有意義。如果不是為了見眾生苦,如果不是為了全心全意的觸世間苦難,如果活著不是為了世間的少苦離苦,我們活著毫無意義。

如果活著不是為了實踐、體證世間還有無條件、無所求的愛,我們的活著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。因為很顯然地,我們不如一隻螞蟻、一隻蜜蜂或者一隻白蟻。但是,人類真的跟畜生道不一樣,人類真的跟阿修羅、餓鬼道不一樣,人類真的跟地獄道眾生不一樣,人類真的還有崇高無比的生命目的,還有跟阿彌陀佛、觀世音菩薩相應的菩提心,還有跟兩千五百年來聖弟子相應的出離心。這個出離心就是見到世間的苦難無時或忘,從來沒有忘記世間的苦難,這樣的心叫做「佛性」,這個佛性是我們內心的一把火,這把火是宗教的激情,聽起來很矛盾,卻是激情的寂靜,寂靜的激情。

激情的寂靜,寂靜的激情

81 6 通常講涅槃寂靜,涅槃寂靜裡面是一個很激情的心,是一個不忍世間苦難的心,是敢把世間苦難往肚子裡面吞的心,真的敢無時無刻不面對世間苦難,這是多麼廣大的心啊!因為只有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才知道什麼是個人的苦難,才知道什麼是輕,什麼是重,什麼是舉足輕重,才知道何去何從,才真的知道此生的目的。不把世間的苦難放在心上,是不會了解此生的目的是什麼,不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不會了解什麼是無條件無所求的愛。因為不把無條件無所求的愛放在心上,我們的眼睛不免就是看到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、內、外、遠、近、粗、細、好、壞,你是你,我是我,都是很現實的、很短淺的、很粗俗的世間價值的眼光,不是超越世間的、垂直性的宗教的思考方式,不是那種不斷增上的慚愧心。

依止不斷增上的慚愧心而活著,依止不斷增上的慚愧心來面對世間的苦難,來面對看到世間苦難時自己內心的上下起伏,這樣的心就是聖火。我們必須永遠點燃著這樣的聖火,這樣修行就不會迷失,就真的可以走在八正道上,真的能夠真心對待每一個人,我們就更能珍惜解脫道上的每一位朋友,更能夠互相地扶持,互相地鼓勵,把八正道走得更寬廣,把解脫道走得更亮麗,讓更多的人看到宗教真的是人類、甚至所有眾生的希望。

重複來重複去講了這麼多,還是那幾句。但真的是這樣子,我們都是有心人,我們是有菩提心、出離心的人,是願意面對世間苦難的人。我們的心真的可以跟阿彌陀佛的本願相應,這樣的心最值得珍惜。

修行難免會有高低起伏,所以要時常回來由衷的發心,全心全意地、無條件地、無所求地對待世間的苦難,重新把世間苦難放在心上,把這個最基本的愛心、慈悲喜捨的心,無所求的心,沒有對象的心放在心上,重新回到我活下去的目的是什麼,把這個目的重新找回來,這樣我們才可能變得很單純。失去這個活下去的目的,失去阿彌陀佛本願的目的,我們的世間會變得很複雜,變得很不可理解,變得很令人失望,我們會變得挫折感很重,變得很沒有方向感,那就是生命最大的危機。

生命沒有方向感,那樣的活著,會覺得不如一隻螞蟻或蜜蜂。蜜蜂除了採蜜外,會幫助傳播花粉,讓這個世間有很多花朵。世間沒有蜜蜂,很多花朵會消失。如果沒有螞蟻,這個世間會變得更髒亂,蜜蜂和螞蟻無形中對這個世間的少苦離苦有很大的貢獻。

人如果再不回到這個活著的目的來,我們很容易產生挫折的,很容易失去方向感的。當方向感失去的時候,就不知該何去何從。願意一直不斷地問自己,活著的目的是什麼?我這一生到底想完成什麼?還想做什麼?還想要什麼?我能為世間的少苦離苦做什麼嗎?我無法為世間的少苦離苦做什麼嗎?我真的不可以活得很單純嗎?願意問、願意呼喚、願意與最深層的自己對話。

失去這個「自性」的時候,也會失去真正的自信,這就是生命最大的危機。我們不再相信自己能夠為世間的苦難做出一點點的貢獻,當然只能一點點,每個人能夠為世間的苦難做出一點點的貢獻就已經很不錯了。但當連這樣的心都失去,就是最危險的時候,然後很快就失去了這個人身,佛教講的「人身難得」就是此意。應該說,當失去這個心的時候,我們就是死了。「哀莫大於心死」,心死就是失去了這樣的自信,不再相信自己能夠與諸佛本願的心相應,不再相信自己還有慚愧心。慚愧心很重要,即使證了阿羅漢,他都是慚愧心具足的。阿羅漢的慚愧心就是永遠覺得自己對世間少苦離苦的貢獻微乎其微,但是就是願意不斷地、甚至粉身碎骨地為世間少苦離苦而貢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