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愛中分娩,推!

2017-02-01 一心

s422 3辯機是唐太宗時代的佛教僧人,15歲剃度出家,因為資質優異,26歲就被選入譯經場,並成為九大「綴文」之一,「綴文」的工作就是將初步翻譯的經文,潤飾成通順易讀的文字,不但要懂梵文,有佛法修為,還要有一定的文學程度。辯機文采過人,俱足以上條件,備受玄奘重用,成為玄奘最重要口述作品《大唐西域記》的撰文者,同時也是眾人公認玄奘日後的傳人。後來,玄奘著手翻譯《瑜伽師地論》,指定他負責《攝抉擇分》30卷,沒想到這就是辯機生前最後的作品了

就在青年辯機生涯與貢獻的高峰,他所居住的弘福寺遭竊,小偷從他房裡偷走了一個女用玉枕,然後被抓。經官府盤問後得知,這個玉枕為高陽公主所有,因而爆出了辯機和高陽公主的戀情。唐太宗大怒,將辯機腰斬(腰斬是一種殘酷刑罰,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把一個人從腰部砍成兩段)。

戀情有什麼不好?可能沒有什麼不好,可是如果你的觀念是「貞操等於一切」的話,你的生命可能都被扭曲了,中國文化有一個很奇怪的思考,就是把「貞操」當成聖潔,好像男人守住「貞操」就聖潔了,好像有性行為就是邪惡,沒性欲就是證解脫道的第一步。全世界的體制化宗教也許都有這個問題,好像能免除性行為就可以免除嗔嫉與自我膨脹。

這個事件,疑點很多,交代不清,只《新唐書》有記載,《舊唐書》中沒有,而新唐書是由繼承韓愈尊儒排佛的歐陽修所寫,有可能刻意醜化佛教人物,不過,最令人感覺好奇的是,辯機的死,對玄奘來說,應該是很大的打擊,但卻沒有任何文獻中提到玄奘如何看待這件事情。一方面,玄奘的譯經事業,需要唐太宗大力的支持,另一方面,他所倚重的得力助手、也是最有希望繼承他衣缽的弟子,又死在唐太宗的手下。這時候,他如何用佛法去面對?只是「放下」嗎?

我們不知道學問僧玄奘如何把佛法用在現實中、去面對權力者,只知道玄奘對唐太宗歌功頌德,例如他說唐太宗「握乾符,清四海,德籠九域,仁被八區,淳風扇炎景之南,聖威鎮蔥嶺之外」。我們只看見玄奘俯首甘為天子牛」,看不見他橫眉冷對千夫指」。

辯機這個故事主要的啓示是說,一個人從小出家,沒有社會歷練,就出家了,在深山裡面打坐15年或在寺院修行與世隔絕,然後在30歲成就斐然,可能嗎?他成就的是什麼道?沒有活過的生命,能淬礪什麼?就像大學畢業你就可以憑博聞強記通過考試當司法官,但你對生命根本沒有什麼體驗,憑什麼可以獨立偵察、獨立審判當司法官呢?

任何一個領域,都需要別的領域來校正,需要獨立思考與事實的佐證(independent corroboration)。比如說,要了解漢傳佛法的貢獻,絕對不能只看佛教僧人或學者寫的東西,而要去對照歷史學家、政治學者的研究,否則,很容易自我感覺良好、自吹自擂,但實際上佛法可能早已跟現實脫節。

我們的問題就在於,寧願當信徒,不願當修行人,寧願誇大沒有獨立佐證的佛教故事,以為把佛教人物神格化、講神通,就可以招徠信徒,於是或歌功頌德,或一味利用信徒恐懼心理,勸而不求真,一再扭曲佛法真實義,也沒有要做任何的反省。西方宗教並不是沒有這個問題,也曾有教宗不會犯錯(pope infallible的教條,但西方同時有希臘哲學的思辨傳統,會不斷去質疑,去挑戰基督教體制化或僵化或跟權力結合的偏執腐敗。東方就沒有這種傳統,所以,我們在台灣最常見的就是當一個人信了某某法師,跟隨了某某山頭,就聽不進任何的批評或質疑,這樣不可能真的懂佛法的精髓,不但不謙虛不開放,也失去了自由思考和獨立精神,更遑論解脫了。

剛好看到一個紐約跨宗教聚會的影片,講到,川普選上後,他們才驚覺,自己所信賴也依賴的媒體,如紐約時報,並沒有呈現美國的全貌,導致他們對現實的認知是有偏差的,這讓他們反省自己的不足,主講的猶太教拉比說,選舉前,他挨家挨戶地去敲門,敗選後,他深刻體悟到,他做得遠遠不夠,因為他的拜訪僅止於前門,卻沒有進入每戶人家的後院,去傾聽他們的聲音,跟他們連結。我覺得,很多西方的宗教徒,真的會去反省自己的信仰到底對現實社會做出了什麼貢獻。台灣的宗教徒,願意去關心女性權利、貧富差距、公平正義的資源分配、司法獨立、思考和言論自由的,幾乎沒有。

看到另外一個也是跨宗教的除夕守夜禮拜中,錫克教女性的傳教士Valerie Kaur發表了一個簡短的演說,從1913年她祖父從印度搭船橫越太平洋來到美國的故事說起,過海關時,帶著錫克教頭巾的祖父,被移民官視為嫌疑犯而囚禁,直到一個白人律師為他寫了一紙人身保護狀,才將他從監獄釋出。因為祖父那段移民的歷史,加上911之後,針對回教徒的仇恨犯罪增加,她的一位長輩朋友因此被殺害身亡,使得Valerie Kaur決定挺身而出,成為一位律師,並透過紀錄片、訴訟案、一場又一場的社會運動,來改善美國社會。15年來,她曾以為情況改善了,但川普當選後,她真的無法再肯定她年幼的兒子所處的這個時代,是否比15年前更好。 

她轉身對剛剛演說完的拉比說:「是的,拉比,未來是黑暗的,在這個除夕、這場禮拜中,我閉上眼睛,我看見我祖父曾經航行的黑暗,以及他內在不斷揚升的錫克教傳統的樂觀精神,所以,我內在的母性問,如果,這個黑暗不是墳墓的黑暗,而是子宮的黑暗呢?有沒有可能,我們的美國,並不是死了,而是一個等待出生的國度,而美國的歷史,只是一場漫長的分娩?有沒有可能我們的祖父祖母們正站在我們的身後,以及所有那些經歷過佔領、種族屠殺、奴隸制度、種族隔離、羈押以及政治攻擊而生還的人,今晚都在我們的耳邊低語:你們很勇敢!有沒有可能此時此刻是我們的國家的巨大轉變?」

她問台下的人:「產婆都會提醒我們做什麼?呼吸!然後呢?推!因為,如果我們不推,我們就會死,如果我們不推,我們的國家就會死!所以,今晚,我們呼吸,明天,我們會在愛中分娩,而你革命性的愛,就是我們要向子孫們顯示的魔法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