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的禮儀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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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希望自己將來往生時,身邊的在生者能遇到有法的禮儀師協助處理後事,幫助他們以法的角度看待我的往生。

回想26年前我的爸爸從醫院送回來家中時,因為嗎啡的作用,使的他意識不清,口不能言;他滿臉浮腫,滿頭亂髮,只能帶著呼吸器大口呼吸,橫跨在臉頰兩側的呼吸管還在浮腫的臉上擠壓出深深的壓痕。

爸爸的身體被移到客廳的木板上後,我跑去拿來一罐髮雕,要幫爸爸打理好髮型;叔叔在一旁看到,怒斥說「你在幹什麼?!」

當時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面對嚴厲的叔叔堅持說:「爸爸平常最重視他的門面,我相信他會想要體面的走,我要幫他弄出一個很帥的髮型,讓他開心。」

大家圍在爸爸身邊,等待最後的那一刻,俗稱「土公」的人也來等著要接手後事。她告誡我們通通不許哭出聲音,不然會讓爸爸無法好走,我只能強忍著淚水,不知所從。

接著土公要我幫爸爸脫下褲子、包上尿布,再穿上壽衣壽褲。

我不知道為何不叫媽媽、不叫弟弟,卻叫我這個女孩子,她只說「因為你是這裡最大的女兒」(當時姐姐還沒趕回來)。

我照做了,看到了爸爸裸露的下半身骨瘦嶙峋,內心有一種侵犯到爸爸的感覺;幫爸爸包上尿布套上壽褲時,彷彿是由我向眾人宣告爸爸的死亡即將啟動。這些感受讓我很震撼,有點招架不住,不知所措。

後來土公發現爸爸一直嚥不下最後一口氣,就問我知不知道爸爸有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,要我跟爸爸掛保證必定完成他的心願,讓爸爸可以放心的走。

於是我開始握著爸爸的手說:「爸爸,你放心,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媽媽,無論我有沒有再婚都不會放下她不管;我會照顧三妹直到她終老,不會讓她餓著凍著;我會幫助弟弟成家,幫他舉辦一個體面的婚禮;我會拉拔小妹長大,直到她成人,看著她和大妹都嫁個好老公。你放心,我一定做到。」

爸爸聽完後,竟突然睜開眼睛,環視我們每一個人一眼,然後閉上眼睛,大大吐出最後一口氣。

我還來不及反應,土公就靠過來用她的手用力撥開我握著爸爸的雙手說:「你不可以接觸爸爸的身體,現在他的靈魂剛要出竅,被你碰到會很痛很痛。」我好像真的害爸爸很痛一樣非常內疚,趕緊放開手,沒有再碰爸爸,內心還一直懊悔最重要的「爸爸,我很愛你」這句話沒有在爸爸往生前對他說。這句話我從來羞於啟口,以後也沒機會說了,沒機會了。

帶著這些不知所措、罪惡感、懊悔,我扛起所有的責任,彷彿只要做到了當時對爸爸的所有諾言,就能減輕爸爸身上的痛苦一樣,讓我扛的好辛苦,已經扛到整個人趴在地上了,還在繼續匍匐前進,任重道遠、死而後已。

直到跟親教師學了法,先從好好呼吸、放鬆身體開始,將身上的結一個一個解開,才漸漸清楚知道無論爸爸的軀殼是否仍在,他的心與我的心都一直有一條臍帶連結著,只要我快樂,他就快樂;我的心寂靜,他就寂靜;我與佛祖連結,他就與佛祖連結。對爸爸的愛無須言語,因為一直都在,我感覺得到,爸爸一定也感覺得到。

領悟到這件事後,現在每每想到爸爸,都不再有罪惡感與懊悔,反而都是一股暖流充滿胸口,腦海中浮現的都是爸爸那慧黠開心的笑臉,讓我也不禁跟著微笑。

2025.04.12 一辰